这是我们讲述的第位真人的故事
我是王敦励,出生在台湾,如今在大陆追寻新生活。
上世纪40年代,一群12、13岁的孩子跟着老师步履蹒跚,从山东日照一路向西南走到广东、香港,然后从香港坐船经澎湖,最后到达台北。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孩子,那一年他12岁。
小时候,我听不懂爷爷带着浓重方言的山东口音,但从他和爸爸的对话当中,我可以确定一件事——我的祖籍是山东日照,那里有我的亲人。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、爸爸妈妈两代人的心愿,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回大陆寻根。
(54岁的我,去年在青海西宁工作)
在台湾,我们家是很典型的外省家庭,爸爸妈妈小时候都是跟上一辈人从大陆过来的,所以一贫如洗。医院的一名普通职工,妈妈在台北警察局做内勤。
爸爸医院提供的宿舍里,年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,之后又有了弟弟妹妹。
从小我们家境就不好,爸爸妈妈为了养育我们兄妹三人,一直工作,也就勉强维持我们一家人的温饱。
我比较调皮,爸爸妈妈上班不在家的时候,经常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里打闹玩耍,甚至是闯祸,晚上爸爸妈妈下班回来总会挨揍。
(我1岁的时候)
我们家住的是两个房间,大约40平米。医院的职工和眷属,父母都在一起工作,所以这里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,邻里之间相处得非常愉快。
偶尔有亲戚或者邻居拿过来不要的旧衣服,我们都高兴地不得了,抢着要。一直到上世纪的80年代生活才逐渐好转,过年可以买新衣服、新鞋子。
小时候放学我都不想回家,因为爷爷对我寄予厚望,总会拿着自己做的卷子考我,让我非常头疼。所以每次回到家,我都会悄悄地藏到书柜后面,以至于后来我很排斥学校的考试。
五年级的时候,有一天课上到一半,我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。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是跟我一起玩的三年级的同学丢了钱,他的班主任认为是我拿了。
(年我和妹妹)
他问我的时候,我只会说一句话:“我没有拿”。一个小学生会为自己辩解的也只有这句话。我的班主任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,就和三年级的班主任说,他肯定没有拿,然后就让我回教室。
无辜被冤枉,我既伤心又无助,回到教室一直哭。放学哭了一路,在家门口我把眼泪擦干,回到家就像没事儿一样。我从小的性格就比较倔强,认死理,这个性格影响了我一生。
直到一年以后毕业典礼结束,妈妈突然问起我这件事情,我很惊讶,原来是班主任告诉了妈妈,说那件事冤枉了我。
直到今天我都非常感谢班主任当时对我的信任,这份信任温暖了我一生,也让我在走上管理岗位之后,懂得去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(16岁拍的照片)
我平时成绩还不错,可一到考试就掉链子。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在优等班,为了脱离那个氛围,我考试故意考低调去了中段班。
初中毕业没有考上正式高中,我就读了职业技术学院。大概是小时候没钱穷怕了,那时候一门心思就想挣钱。
年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时候,父亲一定让我上补习班,没办法就复读了一年。但因为我的心思不在学习上,补习只是浪费一年的时间。
上职高的时候我就在学校做兼职,毕业以后还继续留在学校的商店打工。
有一天,一名公司高管来商店买东西,向我索要发票,我解释说,学校的便利店没有发票,这名高管不满意,就给学校施加压力,无奈我辞去了工作。
(年我18岁)
之后的几年,我陆续在社会上打工。积累了一些资金后,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,我开始自己做生意。上世纪90年代,台湾是自由贸易可以平行输入,生意还是很好做的。
可后来由于不可抗力的因素,我很快就为自己的盲目自信买单。不仅赔掉多年辛苦打拼挣下的基业,还欠下了巨额外债。
一心只想通过挣钱来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,可没想到还给家里带来麻烦,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。尤其后来父亲为多挣钱发生意外之后,我更加内疚。
那年爸爸已经退休,为了挣钱他又去附近的大厦做管理员,一次意外从电梯上摔下来过世了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事业不顺加上爸爸去世的双重打击,让我痛不欲生。
(年,我最亲爱的妈妈和侄子)
为了忘却伤痛,我每天拼命地工作。白天给一个服装设计师做助理,从早晨9点到下午6点。下班骑1个小时的摩托车,再到快餐店打工,工作到夜里12点。
结束以后,再骑1个小时的摩托车回家。回家以后还要给出版社打字,那时候不像现在是电脑排版这么容易,是要一个一个打出字存在一个磁片里,再把磁片送到出版社,50个字一块钱。
同时打3份工,而且3个地方距离都不近,等于把台北跑了一多半。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到4个小时,1个月大约可以收入台币。
(游走在祖国的路上)
每天只给自己留台币买吃的,剩下的钱都攒起来还债,这样的日子持续了3年多。
做服装助理的时候,我见过很多港台明星,也增长了不少见识。可后来那个设计师年龄大就退休了,我也就失去了白天的工作。
考虑到晚上兼职的快餐店在台湾拓展了很多分店,收入也很稳定,于是决定白天也到那里工作。我给自己定下目标:半年升乡里,2年升副理,3年升店长,我做到了。同时用长达10年的时间还清了所有欠款。
为了让自己负责的店做得好,我一直坚持自学,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管理方法。也许我升迁太快,给顶头上司造成了困扰。后来在考核中他给的分数很低,这让我心里很不服气。
(今年在闵宁村)
在这家连锁店一共做了16年,我对这里非常有感情。年是这家连锁店在全球业绩最好的一年,也是调薪最高的一年,可因为上司给我考核的分数低,我没有得到调薪,于是就萌生了离开的念头。
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,离开了任职多年的地方,却迎来了去大陆的机会。
当时有一个在大陆做生意的台商,邀请我去厦门,我就毫不犹豫地辞去了连锁店的工作。因为我一直想去大陆,这个机会来得正好。
从少年时期我就向往北京,因为在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,我是中国人,一定要去北京。
(去年在上海租住的地方)
其实早在年,我就跟随公司组织的员工旅游来过大陆。可非常遗憾的是,那次我刚到广州就生病了,在旅店睡了整整一天。第2天和同事去游了漓江就回去了。
因为玩得不尽兴,我很失望,就下定决心,有机会一定要再来大陆。后来,在年休假的时候,我一个人特意挑了冬季来到北京。
因为在台湾很难见到雪,我想看一下银装素裹的紫禁城是什么样。可遗憾的是我来的时候并没有下雪。
我坐地铁到前门,走在无数次梦想中的前门大街,内心非常震撼。看着高高的前门楼,我终于回到了梦中的祖国。
(这几年我一直奔走在路上)
然后穿过宽广的天安门广场,一直走到景山、后海。街上传来刀郎的《年的第一场雪》,声音宽广又干净,当时的心情别提有多激动了。
第二天准备去天坛,我又乘坐地铁来到前门。因为出门前没有看地图上的比例,我以为不远,没想到步行了2个多小时才到。
在北京玩了几天,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祖国有多么大。那时候就想如果自己生活在大陆有多好。所以,当10年之后有人邀约的时候,我紧紧地抓住了这次机会。
我在厦门台商的连锁店任运营总监工作了3年。
记得刚到厦门,我要办一张这边的银行卡,工作人员很认真地跟我讲办卡流程,最后告诉我需要激活才可以使用。我怎么都听不懂,因为台湾把激活卡叫开卡。
(上海虹桥火车站)
然后在填写表格的时候,我用的是繁体字,工作人员也说不行,要用简体,可我不会,为此我们沟通了半个多小时才解决。
因为厦门离金门比较近,两岸的人很多都是在这里登陆,而且台湾人也大多是广东、福建过去的,所以生活习惯有很多相通之处。
在厦门的3年,我利用工作之余把周边都走遍了,我觉得一直生活在这里,对自己了解大陆有局限性,所以就辞去了厦门的工作,于年12月31日来到了北京。
年新年第1天,我在北京开始了新工作,也让我近距离地了解到大陆的多元生活。
(我已经习惯了大陆的生活)
那一年我管理的连锁店有13家之多,分布在北京、上海、天津、青岛各地,因为工作的关系,我游走于各大城市之间,更深刻地感受每一座城市的魅力。
终于在自己梦想中的地方生活了,我尽情的享受着这份迟到的喜悦。
可母亲在台湾,每年我都会往返两地。后来在北京工作了2年之后,因为母亲身体的原因,年底我辞职准备回去照顾妈妈。
离开北京之前有几天空闲的时间,我突发奇想去祖籍看一看,于是坐上了去往山东日照的高铁。到达之后一路问询,才知道并不在日照市内,而是在不远处一个叫做岚山的地方。
(疫情这几年我们都不容易)
当我走进爷爷每天不离口的那个叫做王家庄的村子的时候,那种熟悉的乡音扑面而来,虽然我还是不能听懂,可觉得非常亲切。因为整个村庄都姓王,我并没有找到爷爷是哪一族,可这并不重要,因为我觉得这里的都是亲人。
重新返回北京离开前,正好赶上影片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上映,我就一个人去看了。
朋友们都好奇,我怎么会一个人去看这场电影?其实刚开始我只是好奇,想看看这个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。
可当影片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,我突然热血沸腾了,因为我看到了注视红旗的炯炯目光。离开学校多年,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目光了。
(我找到祖籍——山东日照岚山王家庄)
回到台湾以后,因为疫情爆发没法出来,就在家照顾妈妈,顺便在台湾又找了份工作。可在北京生活的时间长了,习惯了线上支付,出门不用带钱,再回到台湾发现生活很不方便。
买机票要去航空公司或者旅行社代购,交水电费要去便利店排队,坐公交必须准备零钱等等,都让我苦不堪言。
记得有一次下班要搭巴士回家,因为身上没有零钱,我就排队在便利店想买一瓶水。当时我前面有一位女士在交费,可因为她一直在核对账单所以很慢,最后我眼巴巴地看着巴士开走,又多等了半个小时。
享受了大陆的便利,回到台湾有很多的不适应。
(今年从银川出发前和伙伴讨论游走祖国的行程)
人就是这样,从繁琐到简单,不觉得便利,可从简单再到繁琐,就觉得很郁闷了。
一直到年6月我才重返上海,7月去青海西宁工作。就这样,我从祖国的最南端跑到了大西北。
西宁完全颠覆了我对大西北的认知,这是一个文明又具有活力的城市,而且这里的人非常热情,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,在台湾时的沉闷心情缓解了不少。
可不幸的是刚到西宁2个月,我就得了急性胆囊炎,因为疫情的原因,我不可能回台湾手术。可在这里我没有一个亲人,所以当时顾虑重重。
(出发第一站西夏王陵)
医生建议我尽快做手术,可我一个外乡人刚来这里不久,医疗环境不熟悉,又没有医保,等了好多天都等不到病床,最后还是一个厦门医院才住进去。
虽然只是一个微创手术,可躺在手术台上,护士和我聊天的时候,我的内心还是很紧张的,我都想过自己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。让我没想到的是,这里认识的朋友,为我安排了护工,解决了我的一切后顾之忧,让我非常感动。
在这里支付完全额医药费后,我几乎身无分文,可我很想感谢帮助我的医生,表达自己的心意。最后我每天在他的桌上放一个苹果,连续放了10天,后来被他发现才停止。
(年国庆节在西宁做手术的前一天)
刚出院的第一个星期,一个人的生活还是有一些不便。为了节省,我只能自己在家做饭吃,可因为体力还没有恢复,我就采取了最省事的办法,炖一次排骨吃3天。因为医生让每天坚持走路锻炼,我就到附近的公园走走。
趁着身体恢复的空档,我每天拍照片记录生活。之前在社交媒体上认识了一个朋友,当时在苏丹打工,但他的老家在银川。因为疫情的原因,他回到了国内。
他一直在做自媒体,曾经拍摄过骑自行车穿越陕甘宁,行程多公里。因为我也一直有走遍祖国的梦想,所以我们很聊得来。后来就商议一起合作拍摄行走祖国的视频。
(年国庆节在西宁住院)
我们从甘肃、青海向周边扩展,1辆车2个人开始了记录祖国大好河山的旅行。刚拍摄了1个多月,我就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,说妈妈状况不太好,不得不中断拍摄,立刻起身回台湾。
因为回去要居家隔离14天,医院探望妈妈。在我回去的7天后,医院回到家中。我在家里陪妈妈渡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6天。
年1月,我最亲爱的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。
妈妈走后我整理遗物,发现在柜子里藏着一家全家福,我下意识地收在了行李箱,我知道这是她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。
(爸爸妈妈非常爱我们,直到今天我的脑海里都是爸爸握着我们的手)
料理完妈妈的后事,年3月我再次回到大陆,这一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因为近些年台湾的经济一直不好,物价却居高不下。10颗鸡蛋要18块人民币,出租车起步价16块钱以上。
我在大陆生活的这几年,发现这里的人们生活简单快乐,幸福指数很高。而且工作机会多,所以我觉得在大陆生活更容易。
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——爸爸妈妈一直想回大陆,可他们没有机会来,我想帮他们完成心愿。
(妈妈离开2个星期之后)
再次从台湾回到上海,我的心情非常糟糕,失去母亲的痛吞噬着我。独自坐在街边的饮料店内,我思绪万千。
上海是妈妈的故乡,6岁离开再没有回来。我说过等妈妈病好把她接回上海,看看上海的老街,重温儿时的回忆,可我却食言了,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望着空荡荡的街头流泪。
那段时间因为母亲的离世,我很痛苦,就想到通过网络来发泄疗伤,因为和陌生人分享没有压力,没想到会引起很多的